我与老结构工程师的忘年之交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6-4-19 10:3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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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国共两党正在北京那边如火如荼的举行经贸论坛。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居工打来的。
居工居然还在广东，六七十岁的人了，办事依然风风火火，一丝不苟。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十足，抑扬顿挫。聊了一些生活工作琐事，不免怀旧。居工说：“阿明啊，我认识你都10年了吧”。
HOW TIME FLY！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认识居工是在香港回归的前一年。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刚来深圳不久，进了一家港资厂。可能是香港还没有回来的缘故吧，经理都是香港人们在做。居工就是工程上我们的头，负责把关审图。那时候在深圳这面搞工程都开始用电脑AUTOCAD画图了，居工依然在自己的工作台上摆上了绘图板，丁字尺，三角板，圆规，铅笔等等工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于慢慢的领教了居工手工绘图的风采。他的手工绘图，并不比当时我们办公室里的小字辈的电脑绘图慢，而且几乎没有什么问题。——或者当时的我根本也难于找出他的问题所在。
看居工的图纸，尺寸的标注，摆放的位置，各种文字的写法，公差的给予，各种符号，或方或圆或三角形或四边形的绘制，小到一个箭头指向，一个指引点的画法，在整张图纸上表现出来让人感觉错落有致，各安其所。甚至于就是事后额外增加的标示描述也是适得其位，仿佛一副中国画上的提注闲章之类，也会给人一种美感。居工也常常自诩：“经我出去的图到模具厂，只有我找他们没有他们找我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劲头，与年轻人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相比我们当时错漏百出，故此失彼的电脑绘图，居工的手工绘图算下来又不知快了多少。以至后来终于真正明白不管是居工的绘图板，还是我们所用的AUTOCAD，甚至后来的PROE，UG，SOLIDWORKS等等，都只不过是设计人员的一个工具而已。如何运用之妙，完全存乎一心。如果执着于软件用法上的钻研，无异于走上了华山派只注重研习剑法的剑宗一途。有时候看到网络上网友们对于各家软件短长的争执，想起居工的绘图板，也不免唏嘘。
因为居工要审我的图的缘故，也免不了经常与他争的面红耳赤，其实主要是我面红耳赤。每当遇有争执不下的问题，居工也不会跟我们多说什么，这时候，他往往会从一个大柜子里面翻出一些国标什么的书来，找到他所依托的证据出处。而我们往往也就无话可说。后来我终于知道，这箱书是居工从家里带出来的，每跳槽到一处，都会搬着走，而新公司的老板也会额外的给居工配备一个书柜。也正是从那个书柜里面，有一次我看到了居工的一张绘在如同手纸上的图，虽然纸质是相当的差，也残缺不全，然而线条的粗细，尺寸的标注等也是主次分明，宛如刚刚出土的墨宝。当时很是疑惑居工为何保留这样一张残图，现在想来莫非是他的独孤九剑剑谱。——真是后悔，当初没有仔细揣摩。
终于有一天，居工在审我的图的时候，正图上面没有了那些红色的勾勾，在我认为无关紧要的图框上找起了麻烦。那些红色的勾勾一直是我很讨厌看见的，以前也是一直在忍气吞声，谁叫自己不够仔细呢。这回我终于与居工干上了，强忍一肚子火问他：“为什么”？居工说了一句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很开心的话，其实居工自己也许并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居工说：“在你的图上找不出问题来了，只好看看这些地方”。这句话着实让我沾沾自喜了很久。
我一直纳闷居工审图的方法，他拿到一张图，方方面面的的问题都可以一次性的找出来，红铅笔勾出来。只需按他指出来的问题修改一遍，然后就可以发出去做模了。起初我一直佩服他有那种第六感之类的东西，看着一张图，可以感觉到错误在哪里，随后指出来。相处的时间一长，忙的时候经常看到他加班很晚，在绘图板上比比划划，到处找相关的实物，相关的图纸来量度，比对。才终于能够领悟到一点点居工的独孤九剑的精髓所在。
当我正沉侵在学习居工的绝招，不断进步的那一年。小平同志仙游而去，接下来香港顺利回归。在这样的大悲大喜的双重冲击之下，我终于病倒。当时居工正在外地出差。由于已经有了一次老板报销生病费用的事，自己感觉很是内疚，此次便决定辞工回老家安心养病。当时也没什么社不社保的，人也是单纯的傻，家里离职的工厂也没有了依托。。感觉是自己人生十分低落的时候，内心是十分的脆弱，对环境十分的迷茫。直到去年国务院宣布“中国医改不成功”，才明白那时候自己的景况是怎么回事。
回老家前与居工通了一次电话，现在也不太明白这种现象，感觉自己说话的语气是十分的平静，就是那个眼泪啊止不住的流，想怎么止也没用。
不过我当时知道自己还是要再过来广东这边的。“I will be back”。那一年施瓦辛格还没有当上加州州长。
后来病好后我又回到了广东，找了另外的工作，从那以后没有再与居工一起共事。期间他来看过我几回，每次都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当时我大病初愈，正在恢复阶段。居工又抽烟，又喝酒，我不抽烟，不喝酒，身体反而比如他，想起来真是惭愧。
与居工相处大约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感觉是最有意义的一段日子，有幸得到了他的若干指点。并耳濡目染了一个老工程师的率幸而为的风采。居工经常开玩笑的讲：“我现在被资本家剥削，每月交给国家的税比我以前的工资还多”。我在国营厂也呆过，二百元左右的工资，买条裤子要权衡几个月。有一次发烧重感冒，花五分钱挂号，住了三天，起来拍拍屁股走了。现在裤子倒是可以随便买，拿的工资也是那时候根本想不到和不敢想的，然而生活中若隐若现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
居工就不同，每次见面或通电话都可以感觉到他对现实生活的满意度。“我现在的工资是五千”，“现在是八千”，“一万了”。他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跟他交流和谈话你也可以感染到那种乐观。作为比共和国大一些的人，人生该经历的起起伏伏都经历过了，也吃过苦，也受过累吧。让我们这一代人羡慕的就是正好享受完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各种福利制度，同时又赶上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居工虽然学历不高，可是一大摞的各种证书也足以吸引资本家们的眼球。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各种专利，荣誉证书一应俱全，搞技术的那个年代的人大多都有几本吧。在内地一家国营厂的设计室主任退修以后，就跟我等小辈一样，响应“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群众号召，南下来探索资本家是如何剥削工人的秘密。一晃十年过去，居工依然在资本家的剥削下乐此不疲，空余时间和小字辈们打打麻将，输赢个一百两百的，生活也有滋有味。这些主要应归于居工强健的身体素质和乐观的生活态度吧，我想。
前不久他在电话里提到现在在一家台资企业，工资有一万好几千多了。并且做了经理，全权负责工程部的各项事宜，并且问我现在混的怎样。我想我是追不上他了，除非他真的退休不再工作。虽然“战哥”来了两回北京，从凤凰卫视的时事直通车我知道台湾的陈水扁们还是不愿意承认大陆的学历，居工居然混到台资厂的经理去了，这不是明显的打陈水扁的耳瓜子吗。他到底是怎么通过这一关的呢？“This is a question.”
居工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事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遇有争论讲究有书为证，以德服人的策略。
我相信他在结构设计上面的造诣已经到了很高一个境界。
——他是我心中永远的风清扬。